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杭间:要警惕公共艺术的“当代艺术化”

ARTDBL 打边炉ARTDBL 2022-11-06



2020年新年伊始,《打边炉》将开启一个新的系列专题——“公共艺术十人谈”我们将持续邀请活跃在中国公共艺术现场的创作者和研究者,共同参与这一话题的讨论,以期在新的十年开始之际,通过梳理、总结和反思,呈现当下中国公共艺术的语义指向及其发展的问题所在。


此次专题的策划背景是源于第五届深圳公共雕塑展的举办,由展览延伸出的对公共艺术背后社会利益主体多样性的话题讨论,非常值得进一步深探和讨论。


为此,《打边炉》在深圳市公共艺术中心、汕头大学及南方公共艺术研究院的支持下,借“中国公共艺术三十年”论坛契机,与中国美术学院副院长、艺术设计理论专家杭间教授进行了一次谈话,本文由谈话内容整理编辑而成,发布前依照惯例,经过受访人的审校。




受访:杭间

采访及编辑:黄紫枫



ARTDBL:在“中国公共艺术三十年”论坛上,你提到公共艺术在中国发展的这三四十年来,并不只是艺术形式的变化,而是形成了一种艺术的运动。我想,“运动”这一词的提出,说明这个过程必然是社会性的,甚至可能它还带有一定的破坏性,形成了对过去经验的某种摧毁,不知道你是如何理解中国的公共艺术“运动“的?

 

杭间:一群人,有共同的理念,有追求的主张,有口号,有实践,并产生持续的影响,这都是一个运动重要的特征。公共艺术,它跟画室里的艺术、设计的商品、或者是一个相对静态的雕塑还是不一样,因为它是主张的。这当中有的是为了干预社会,有的是为了建构某种社会价值,即便是为了城市环境空间的美化,公共艺术的发生都来自一个群体的整体想法和追求。

 

中国古代基本上没什么公共的议事空间,所以当公共艺术进入中国的时候,它背后附加的自由性、交互性和参与性,对这些公共价值的认同,是有所欠缺的。而近年来中国公共艺术发展非常明显的特征是对民主价值的唤起,无论是乡村建设、旧城改造、环境建构,还是以雕塑为主的城市美化,虽然它们各自的介入角度不同,但都是以实现民主价值的公共理念在支撑。


自七十年代末开始,中国参与公共艺术的队伍越来越庞大,各自与依托城市的关系也越来越紧密,从北到南,央美、清华美院为中心和北京、上海美院和上海、国美和杭州、川美和重庆、甚至是雕塑院和深圳、汕头大学和汕头,都在公共艺术实践的行进中,构成了一种艺术家群体与社会改造之间的运动的关系。

 

 

ARTDBL:或许价值理念提出、传递的另一面是对制度建设保障的需求,那么我们应当如何在中国公共艺术的发展现状中,去理解制度建设对公共艺术“运动”的作用?

 

杭间:到目前为止,在中国现代化发展过程中,政府职能还是将公共艺术的功能性目标放在了第一位。比如说城市化,那就要建立街区、住房、教育空间,解决城市生活的基本形态;说到乡村建设,政策是尽可能地推动乡村向城市转型,这个过程的本质也是功能性的,因为政府需要安置乡村人口、改变城中村形态的中间衔接、要推动农产品的原始加工向现代化生产发展……所以目前中国政府针对公共艺术法律政策的立项和推行,确实是比较薄弱的。

 

但全球化的背景下,我们的艺术家和全世界公共艺术的前沿是站在一起的,他们能够从世界范围内获得资讯,也能意识到公共艺术的前瞻性问题,这里就跟政府之间产生了一种时间差和矛盾的关系。我想,艺术家超前性的创作和发展是还是非常有价值的,艺术家不跑在前面,难道还让政府跑在艺术家前面吗?艺术家这种超前的公共艺术行为,会逐步影响政府改进公共艺术的资金投入、管理、乃至立法,不要急,慢慢来总是会变好的。

 

 

ARTDBL:另外,我记得你曾经提到过,现在公共艺术很大程度上被商品消费和娱乐性所挟持,在这种背景下诞生的公共艺术,可能跟你前面说“运动”背景下的那种价值承载甚至是背道而驰的局面,你是怎么看待这种商品消费环节当中出现的公共艺术的呢?

 

杭间:我对公共艺术的商业形态很敏感,因为他们的目标完全不一样。有的商人希望通过政府立法让规定公共艺术在社区当中所占的比例,这样他们就可以接活,按照百分比批量化生产。如果我们所说的“公共艺术”是这么一种低水平的、可复制生产的商业化形态,那就不是艺术了,而且相当可怕。


我们现在已经看到了一些征兆,比如某个街道居委会为了完成任务,就在街角放一个特别可笑的、比例尺寸都不对的城市雕塑;或者某个开发商为新开发的楼盘生造出一个“噱头”概念,然后出现了一个巨型的人工景观,初时不觉,一段时间后就变成无法拆除的恶劣东西。这些商业化的产物,是非常需要警惕的。公共艺术要实现,无疑不能离开资本,但是资本的力量,一旦它比公共艺术从业者更强势,真的会颠覆我们所有人对公共艺术的劳动和追求。

 

 

ARTDBL:公共艺术和资本之间的这种紧密联系也体现在了公共艺术的组织上,往往需要由政府、或是大型的商业资本,组织艺术家有针对性地在某一个特定场所进行创作,似乎很少是靠艺术家的独立意志完成的。

 

杭间:我想对于公共艺术来说,首先要考虑的是用户——其所要落成区域的名义利益集团,他们对这个区域公共艺术作品的展望;另一个方面是政府的指导,也许是政府出资金,也许是政府出让部分权力,比如说对土地使用权的批准,但这仅是指导的作用,不能将其视为权力的仲裁机关,权力的仲裁应该交由艺术家参与;这当中如果基金会或是商业机构能够参与进来,在资金、用户和艺术家之间充分沟通商讨下实现的公共艺术,这是比较理想化的状态。

 

 

ARTDBL:谈到公共艺术和用户的多方商榷,你作为中国美术学院博物馆群的馆长,同样需要非常直接地面对公众的“用户”需求,这两者的价值取向上根本的差异在哪里?

 

杭间:博物馆、美术馆是有门的,你可以选择进去,也可以选择不进去,但是公共艺术不一样,公共艺术有主张、有功能,也必须要有一个场所/场域。场域是一个“人”的空间,主观意识是否会对场域当中的人构成审美、精神上的侵犯或是愉悦,这都是在公共艺术独特的功能下所必须要考虑的。公共价值的真正实现,是公共艺术的精髓,这是至高无上的精神标准,任何不经过协商而植入公共空间的“伟大艺术品”,都是有问题的。

 

 

ARTDBL:但即便如此,在公共艺术实际落地社区时,似乎很多时候像是外来之物的存在,不知道你是如何看待公共艺术在具体场域中的异质性的?

 

杭间:我曾经看到过非常多国内外公共艺术的案例,当然会有一部分能让人脑洞大开,受到不同文化之间的启发,但我还是觉得那些所谓的公共艺术,都是偏向“当代艺术”的。因此我们要警惕公共艺术的“当代艺术化”。这两者最明显的区别是,当代艺术可以是艺术家为自己的作品负责,而公共艺术还是要为他人负责。此外,艺术有可能超越时代,公共艺术却必须要服务于当下。


现在很多的公共艺术,艺术家发泄一下,用很多材料,也费了很多工时,但它又不是永久性的展出,过一段时间就撤掉了。对于实现公共艺术部分的传播功能来说,这种做法或许是成立的,但是如果要真正进入社区,还是必须要跟社区的空间权利拥有者之间达成沟通和协商。

 

 

ARTDBL:说到公共艺术的当代艺术化,我在想,公共艺术的推行和社区究竟能否很好地接纳吸收这样的艺术,完全是两个方向的问题,因为拥有决策权力的人往往和真正的“用户”之间是一种割裂的关系,这就会造成某些公共环境被公共艺术过度包装的乱象。

 

杭间:所以说,日常生活的审美化很重要,这不仅是针对公共艺术,对于设计、我们人类的未来生活来说,日常生活的审美化都非常重要。

 

虽然我把公共艺术在中国的发展称为“运动”,这两个字也是要加引号的。“运动”只是对这三四十年来公共艺术特征的描述,但公共艺术究竟该不该成为一个“运动”,这后面仍然要打个问号。公共艺术从来就不应该成为一场“运动”,反而是要像“润物细无声”式的寻常化渗透。


从公共艺术的角度来说,日常生活审美化就是让公共艺术进入寻常空间,不要动不动就由艺术家搞一场事件性的艺术行动。若是要真正改善小区空间,开发商也好,外来的艺术家制造的全新景观也好,都比不上社区业主住了一段时间之后,对空间功能分配提出的意见。一个社区如何更适应人的生活,只有住在社区的人最了解,所以这种建设应该是由内而外形成的结构关系。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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